劍口聽溪

隨州日報(bào)

　　姚泉名
　　 三登大洪山，三次都來劍口。
　 第一次來，朋友引誘我說，聽溪，恐難找到更好的地方了。
　 車從靈官埡、南風(fēng)埡、大埡一路打著旋兒轉(zhuǎn)下來。在發(fā)動機(jī)的轟鳴之中，隱約似有溪聲，至少我感覺到這條路是與溪水相伴的。果然，我們在洪山寺門前稍作停頓時(shí)，就發(fā)現(xiàn)寺前路畔，一道幽秘的溪澗，在大樹與荊棘的遮蔽之下，歡歡流過。它流到一片開闊地上，與另外一條山溪攜手匯入一泓湖水，楊柳依依，似乎在那里找到了歸宿。
　 這兒是一塊山腰盆地，儼然如寶石般嵌在逶迤磅礴的大洪山中。十幾家村舍倚著山坡藏在綠蔭里，雞犬之聲相聞。一仰首，大洪山主峰頂上大慈恩寺的剪影在輕嵐中隱約可見。一株巨型銀杏樹挺立在盆地中央，是啊，他在守護(hù)這片土地。朋友說，守三千年了。我們似乎忘了聽溪的初衷，圍著這株編號為000001的銀杏王議論紛紛。話扯得差不多了，不知誰說了聲，去劍口聽溪吧。
　 盆地豁了一道口。扭扭捏捏從山頂嫁下來的幾條溪澗匯成小湖，卻并沒有在古銀杏樹的濃蔭里寧靜下來。湖水映了天上的雨云星辰，清波蕩漾，溪水開了眼。湖終究是滿了，溢出的浪花奔向豁口，毫不猶豫地躍下去，在堅(jiān)硬的巖石上跌得粉碎，又聚合，又躍下，又粉碎……終于奔出峽口，據(jù)說，到了漢，到了江，到了海。誰敢說山間的小溪就沒有理想呢？
　 我們跟隨山溪跳躍的身影來到劍口的谷底。億萬年的流水作用使得劍口的落差非常大，山，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——我說得不精彩，在大洪山的傳說里，這兒是被高僧慈忍大師一劍劈開的，因而得名“劍口”，根本不是“澗口”的諧音——山溪高高躍下，把自己砸在巖石上，其聲如玉碎，又如劍折，不是一響兩響，而是千聲萬聲，不絕于耳。你凝神去聽，嘈嘈切切錯(cuò)雜；你凝神去聽，千軍萬馬殺到；你凝神去聽，大地怒火中燒！
　 在劍口想把心靜下來，可不容易。道光《大洪山志》曰：“劍口，在洪山寺南。石壁千尋，嘩然中開，白龍池水從此而出。來處地高，下抵石磯；懸流倒瀉，迅疾怒號；夏漲秋零，聲撼陵谷?！眲谙碌膷{谷就像個(gè)巨大的音箱，高音低音，被它糅合擴(kuò)大后再去撞擊你的耳膜，震撼你的心靈。你只能呆呆地聽，你已經(jīng)呆呆地聽。直到有人過來拉一下你，說，得去喝酒了！
　 于是，順著溪水向山谷下游走一段，緩口氣。掙脫了大山的羈絆，溪聲漸漸冷靜下來，又似乎變得歡快起來。
　 第二次、第三次來劍口，也是來聽溪。許是第一次來在雨時(shí)，劍口的氣勢不遜于瀑布；此后的兩次均在旱時(shí)，劍口的溪聲，少了安塞鑼鼓的威武嘈雜，更多了潯陽江頭的婉轉(zhuǎn)細(xì)膩。當(dāng)然，這也別有一番滋味。尤其是第三次來，時(shí)間比較充裕，能在谷底疊疊累累的礫石中，選一塊喜歡的，小坐片刻。溪聲淡如涼夜的琴箏，我不必在意它，它卻時(shí)不時(shí)沖我一笑，再閃入蔥蘢的樹影之中。聽溪之際，我也曾四望嶙峋的峽谷，試著尋覓慈忍大師的劈劍之處。可哪里找得到?。?/font>
　 慈忍大師有一柄好劍。
　 故老相傳，劍口上的盆地原是一汪平靜的湖水，生民在此日出而作，日入而息。后來，不知從哪兒來了九條惡龍，它們?yōu)闋帄Z湖水而纏斗不息，興風(fēng)作浪，作古作怪，弄得民不聊生。于是，在山上修行的慈忍大師不再沉默，向崖?lián)]劍，劈開一道豁口，湖水瞬時(shí)傾瀉一盡。九龍爭無可爭，又拿道行高深的慈忍大師沒轍，只得化為九道山崗，消停下來。慈忍大師這一劍，解了民困，也留下了劍口勝跡。
　 大洪山歷來佛教興盛，開山大師慈忍是永恒的傳奇，祈雨是大師傳奇的重要一章，而以身代牲則是整個(gè)傳奇的高潮部分。據(jù)說慈忍大師坐化前，對握有播雨權(quán)的龍王禱告說：“吾以身代牲，輟汝血食。今舍身償汝，可享我肉?！庇谑?，他以劍割下自己的雙足，向龍王獻(xiàn)祭。求雨，當(dāng)然成功了。從此洪山寺有了一件鎮(zhèn)寺之寶——佛足。慈忍大師這一劍，祈得了甘霖，也書寫了大洪山的千古傳奇。
　 兩次出劍，都是為了生民，都是面對——龍。逢“惡龍”，慈忍的劍劈向山巖，勠力驅(qū)之，是其“慈”也；逢“權(quán)龍”，慈忍的劍橫向自己，姑且求之，是其“忍”也。在龍是至上的圖騰，是絕對的權(quán)力的時(shí)代，誰敢以劍屠之呢！再者，人們真正感戴的，也許并不是屠龍之人，因?yàn)槟懜彝例堈撸y保不會成為新的龍。倒是像慈忍這般敲山震虎地警告，舍生取義地犧牲，更值得景仰，更值得憐惜。
　 劍口的溪聲并非平白無故的水響，你可以聽聽。
（作者系國防大學(xué)中華軍旅詩詞研究院特聘創(chuàng)作員，中華詩詞學(xué)會常務(wù)理事，湖北省中華詩詞學(xué)會常務(wù)副秘書長。）
攝影：韓起璞